无业酒徒旅客孙彩瑛x刺青师名井南
架空日式背景
越过绯红山脉时,窸窸窣窣的墨绿色树影在夜行马车的窗口连成一线绵延的浪波,其间倏然闪过不远处小村落的灯火。之后孙彩瑛再昏昏沉睡过去,等她又醒来时,短暂的夜晚已经过去,晴朗的日光照入颠簸的马车里,她探出木窗口,窗外的景象已经俨然不同,绯红山脉早被层层叠叠的山脉挡在后头,只远远望见一点沁雪伴红的山尖。
孙彩瑛又想起曾经在旅途上与她搭话的路人,吸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乌冬面,一边说着,面容上也真的蒸腾出一丝无人能夺走的心满意足之感。
“只有在特定的时刻,才能看见透着红宝石光泽的山脊,上面淌着细碎的白雪,远处是五彩变化的云霞,山脚有一片成林的樱花树,风吹拂起来,是一副极其美好的景象啊!”末了,他又很是憧憬地说。
“人活着能去一趟绯红山脉,也算是死而无憾了。”
入京的马车离绯红山脉越行越远,旅人的话在孙彩瑛的心里捣碎好几遍,烂成山巅的细雪,又绵延作一条蜿蜒的雪线。她捏着酒袋跳下马车,穿过热闹的东京集市。我这趟是来东京找有好几年未联系的旧友凑绮纱夏吃酒的。孙彩瑛想,但我回程一道一定要去那里看看。
“小彩,我们真是有好久没见了。害你大老远跑过来,又要折返回去真是不好意思呀。好在我们也在东京最繁华的酒楼吃了一口酒,下次再带你来这看看吧?”凑绮纱夏笑眯眯地挽着孙彩瑛的手,这时两人走在孙彩瑛昨日来找凑绮纱夏的那条原路上。
凑绮纱夏是孙彩瑛年少时初到异国结交的第一位好友,十几岁的凑绮大小姐带着她在大阪胡吃海喝,两人吃遍大阪名店,并且交心结为酒友。后来孙彩瑛孤身离开大阪去四处旅游,凑崎纱夏因家业发展从大阪搬到东京,两人一直断断续续地书信往来,其实已有小几年未见面。
再相见时,凑崎纱夏笑容一如年少般明媚,她身着色彩斑斓的和服,从精致却暗沉的偌大宅邸里,徐徐地翩飞而下,落到孙彩瑛的身边。孙彩瑛依稀地闻到阵阵随凑崎纱夏而来混杂着麝香、橙花和香草的沁甜气息,这股香味串联起她们共同的回忆,从大阪到东京,年少至今日,令漂泊在外的孙彩瑛也久违地感到一丝安心。她把藏在身后的月季递给凑崎纱夏。
“谢谢小彩,这么美丽的花,是在虹子的店里买的吗?”凑崎纱夏把月季别在耳上,灿烂地笑了笑。“纱夏姐姐不用谢,花是在路上捡的。”孙彩瑛顽皮地咧开嘴笑,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,遭来凑绮的捶打。
“计划赶不上变化!那位刺青名师原本住在京城大宅邸里,后来却搬到一个小村庄里去,有一整年没接客了。昨日刚刚接到她的讯息,东京这里什么时候都可以带你来吃,可倒不知道那位名师什么时候才愿意接客呀。绯红山脉那边的景致也别有特色,我们一起去看吧!”凑崎纱夏这么说,孙彩瑛没有拒绝的道理。
在往年的来信里,孙彩瑛早就听凑崎纱夏提过那位京都刺青名师。虽是计划赶不上变化,但这变化却恰好应了孙彩瑛的计划。她和凑崎纱夏共同挤坐在马车上,谈天说地,两人嬉笑到深夜才合眼。再度醒来,马车已经行至绯红村庄。
伏倒在桌上的凑崎纱夏和旅馆的天花板颠倒了位置,“小彩,再喝……!”孙彩瑛掂着冰凉的酒瓶,捧起来碰了碰自己的脸,饮下最后一口。她匝着嘴里丝丝甘甜,傻乎乎地笑起来,叫两声凑绮的名字。凑绮已经沉沉昏睡过去,在梦里会着貌美的女酒神木花咲耶姫命。孙彩瑛直起身来走动几步,赤脚无意撞开一道木门。
幽静的庭院里弥漫着晦暗的光,不远处暗红的山脊在濛濛烟雾下半隐真容,孙彩瑛恍然觉得身入梦境。太近了,绯红山脉仿佛就在眼前。漯塔层层相叠,朱白相映的翼角向上翘成神鸟的翅膀,傍着绯红山俯首栖息在高台上。
虔诚于自然的酒徒张开双臂,轻轻嗅着雨雾和草木交叠的气息。潮湿的凉意从布满苔藓的青石踏板钻入脚心,孙彩瑛却感到自己这颗僵冷的心脏在回程的路上如大地的初春一般,也开始慢慢复苏起来。
弥漫在绯红山的灰青雾气散开许些,晨鸟攀在屋檐上婉转啼叫。一阵叮铃作响的香气坠落在她鼻尖,孙彩瑛寻着香迹遁入庭院深处,又推开一扇门。她挪开脚,拾起地上的一朵栀子花。
从庭院至更深的庭院,绯红山脉更近了。那抹红也逐渐明晰起来。一个穿着藏蓝色浴衣的女人站在栀子花树丛间,指尖捻着画笔,她微微侧过头,柔顺的黑发在肩头攒动,沉静的目光投射过来,眉目间好似敛起一片雨雾。那阵浓烈的香气却是很轻盈地飘散过来,萦绕着孙彩瑛。
这里是个素白的世界。醉醺醺的孙彩瑛捏着沾带雨露的栀子花,心脏突然跳得极快。于是她捧着手里的清香,在自己的世界里跌跌撞撞地跑起来。
“凑绮小姐,彩瑛小姐,请先在这里坐下吧。”
孙彩瑛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旅馆的,她一头栽倒在榻榻米上,和凑崎纱夏睡到了日上三竿。醒来后凑绮抱着她的手闻了闻,很是奇怪地问怎么有股栀子花的香味。
宿醉过后是剧烈的头痛,孙彩瑛梦得分不清现实与幻境,胸口有沉闷的落空感。只依稀记得自己在一分为二的世界里撞开两道木门,于栀子花簇的尽头看到了一个女人。那女人朦朦胧胧地望过来一眼,唇上的殷红如同被雾拢起了,透着沉暗的色调,与身后绯色的山脊遥相呼应着。孙彩瑛想呼喊她,却不知道她的名字。她赤脚在青砖石上摔倒一次,再爬起来,女人偏过头去,又融入一片灰青色的悲凄。
太田早穗呈上两杯清茶,孙彩瑛把自己的和凑崎纱夏的一齐喝光。凑绮精力恢复的速度惊人,此时正微笑着和早穗搭话。孙彩瑛情绪并不高涨,酒未完全醒来,眼下两抹青色,胸口发沉,还有些被困在梦里。
“名井小姐身体不好,喜静。待在东京经常生病,那会数不尽的人来找她刺青。”太田早穗看起来比凑绮和孙彩瑛年长几岁,容貌很素净,说起话来语调不急不缓。
名井……孙彩瑛倏然抬起头来,耳朵像被这两个陌生的字突突地刺了一下,目光随即从木地板滑到门口,名井正站在那里,素白的一只手扶着门框,一只手抬起来把一缕发捋到耳后,她赤着脚走进,藏蓝色的浴衣衬得女人肤色更加雪白。孙彩瑛愕然地睁大眼睛,盯着她看了好一会,直至那道恬静的目光扫过来,她才匆忙地垂下眼。
“我大概明白凑绮小姐的意思了,等我把图案敲定下来需要一些时间……您和彩瑛小姐多在这里待几天吧。”
名井小姐轻轻吐着字,眼神最后短暂地落在孙彩瑛的身上,静谧如沉在湖底。
那不是一个梦。
青瓷杯里盛着一朵栀子,凑崎纱夏和太田早穗离开的空隙,名井靠过来,栀子花香又明晰了。孙彩瑛心脏砰砰跳起,觉得是令人接近窒息的不可思议。这是消失在她梦里的人。名井小姐唇上缀着一颗小痣,鲜艳的唇一开一合。孙彩瑛还注意到那件藏蓝色的浴服上绣着的精致暗纹,名井小姐修长而白皙的脖颈露在外面,深深的锁骨陷在浴衣里——这一切不再像雨雾覆盖下朦朦胧胧,捉摸不定。名井就在她眼前,这样近。她这时微微欠身,给孙彩瑛倒了一杯茶。
名井琥珀色的杏眼泛起沉静的笑意,“彩瑛小姐。”
“……谢谢名井小姐,我,”孙彩瑛的脸很快就红了,她不安地舔着虎牙。“对不起,名井小姐。我不是故意闯进您的庭院的,我喝得昏天黑地的,请您原谅我……”
不温不烫的茶杯轻轻碰上她的手指,名井小姐指尖的温度也一同传来。好凉。孙彩瑛晕晕沉沉地想着,栀子花、金银花、晚香玉,好似掉进了一片素白的花海里。
名井并不说话,微微抿起唇,像在思索什么事。直到凑崎纱夏和太田早穗的脚步声传来,名井才狡黠地眨眨眼睛,凑过来小声地说:“彩瑛小姐,如果要道歉的话,陪我去看樱花吧。”